我已记不清麦子成熟的香味

月光包裹着大地

麦穗像集体跃出水面的鱼

弓着腰泛着光

母亲也弓着腰

用保持十小时以上的姿势

那些被太阳暴晒一天的麦子

被露水浸润着

在镰刀出没的地方

在母亲身后倒下

又被她捆成一束束花

两两相靠开始交谈

田野唱着歌嗓音甜美

星星落满整个夜空像万家灯火

湿气从地下钻上来

穿过我躺下就睡着的麦秆

被汗水湿透过的衣服冰凉

夜色冰凉

母亲赶着羊群一样的麦子

离我越来越远

我双眼噙满了泪水

妈我们回家吧

我平静的话语没有打断

母亲霍霍挥镰的声音

空寂寂落在麦茬上

每天醒来

从今天起

不再带有奢望活着

把那些绝望过的

失望过的清除干净

时间依然不够

不够我褪去灰暗的色调

和颜悦色爱你

打开书

打开书

连着几页

每一页都有折痕

一些文字在心里留下折痕

一些还在书上

那些照亮过你的文字

也照亮了我

合上书

有一部分我还没有走出来

留在书里

开始写一座城

开始写一座城

和我无关的城

像这人世

我匆忙赶来

对它绝望

它又开始焕发光彩

河洲上的白鹭

让我凝神

它蜷缩在那里

柔软单薄

像一个人的弱点

雨开始下

六月的雨开始下

从梦里开始

在梦里结束

中间有风吹过

细小密集

来不及躲避

等雨停了

闪电还压在一朵云的心里

修改病句

和孩子一起修改病句

我也写病句

但此时病句是一门课程

可以被讲述

有专门的修改符号

讲主谓宾定状补

讲如何加长一个句子

再如何缩短

记忆突然被打开

随即想到珍珠

想到扇贝的疼在撕裂

在慢慢打开

疼不再是一道伤口

无法愈合

讲一个句子的骨头

和人一样

人身上最主要的骨头不能换

换了就变了

变成另一道伤口

在身体里慢慢打开

我还说不出该怎么赞美

树自然生长

站在崖头的也是

那棵已经跌落山崖的

连根拔起

只剩下三段主干

水隐没在树与树之间

鸟儿也是

桦树还在发芽

椴树也是

油松云杉苍翠

落叶松鲜嫩多汁

山顶的雪让整面山坡安静下来

我还说不出该怎么赞美

我走我的路

安静下来

我只走我的路

走得越远

更接近遗忘

离山更近的地方

那些垒起的石头

更接近信仰

寻找

找那些扁而平的石头

那些已经被磨得失去棱角的石头

被单纯而有信仰的人垒起来

会是一座坚不可破的城

在这里我终于有勇气

将举过头顶的石头放下

将我心里的石头放下

更近

阳光更接近的时候

我睁不开眼睛

眼泪顺着眼角就下来了

苔藓到得了的地方

石头都会变软

有时就在脚下

有时高过头顶

桐花都开了

桐花都开了

在紧挨着的村庄上空

一棵树闻到另一棵树的香味

一棵树体味着另一棵树的

繁盛单调

互为紫色的孤独

车站上人挨着人

在某一个时段

桐花一样拥挤

一样盛开然后凋零

我挤进人群去看另外一个人

她的母亲于昨天早晨走了

她为母亲收拾东西

她走来走去

为母亲捡起

一朵又一朵的桐花

就在那棵树下

她一个人

像一片叶子

我抱着她

像抱着一片单薄的叶子

像两片叶子轻轻地碰到一起

就听到脆弱的心跳

爱啊是稀薄的空气

把悲伤藏在你的眼神里

我的力气不够

不够带走它

顾不上悲伤

你还顾不上悲伤

一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孩子

你在等

等母亲入土为安

风那么冷

那些草还没长起来

那些母亲种上的麦子也没有长起来

土那么厚

埋过母亲的土再也弹不下来

它们和母亲的疼

扩散成满天星的肝一起

成为你后半生的影子

你走了

从这一天开始

这世间温暖的

我的一部分离我而去

走多远

我的身后是悬崖

走得越远

崖口越深

最后我也要用这万丈深渊

埋葬我

此刻天空没有月亮

此刻天空没有月亮

月亮从你眼睛里升起

冬天的阔叶树只剩下干枝

骆驼刺也已衰败

孤独从戈壁上升起

那条叫不出名字的河带走了故乡

你在靠近

你说孤独让你感到羞愧

也让你沉迷

中国·天水市诗歌学会

编辑

纤尘若木

审订

欣梓

投稿邮箱：tsxinz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