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4月29日7:45,著名作家茅盾文学奖获得者陈忠实,因病在西安去世,享年73岁!为了悼念这位优秀的作家,心在江湖
1、病起于口腔溃疡
陈忠实的病,是年4月确诊的。
年春节前后,他就说他的口腔不舒服,溃疡,一直不见好;进食有碍,所以也就不大接受朋友的外请吃饭。听他说是口腔溃疡,我让白鹿书院的工作人员买了一些维生素B送他,打电话给他说,吃这个对口腔溃疡有很好的疗效。过了一个星期,问效果,他心情显得愉快,说好了一些。过了两个星期,再问,他语气里有些烦躁,说还是那样。再后来,听说一直不见好,病情还有些加重。经常开车接送他的杨毅说他吃了不少的药,中药和西药都有,不见效。医院做个检查,他不愿意去,说口腔溃疡有什么看的。时间长了,大家都有些担心。
有一天,我在《西安晚报》看到一则医学宣传文章,说口腔溃疡本可以自愈,若过了半个月还不见好,有可能发生其他病变,医院检查。看了这个,我的心情有些沉重起来。有一天和杨毅闲谈,说到陈忠实的身体情况,杨毅说省里每年都安排陈忠实这医院体检,年体检结束后,医院打电话让陈忠实去复查,说他的肺部有个阴影,需要确诊,陈忠实不去,说抽烟的人肺都有问题。我听了心里一咯噔,感觉不妙。
2、错过最佳手术时机
4月下旬的样子,医院检查了。记得有一天,在北京工作的李建军回到家乡,我和仵埂拉着李建军去终南山看一个新建的寺庙。傍晚下山,我给陈忠实打电话,问他晚上能否抽出时间与李建军一起坐坐吃个饭。陈忠实说要准备检查,等检查完了再坐,还和李建军通了电话,说这次情况特殊,让我好好接待李建军。检查颇费周折,主要是陈忠实不太配合。最后还是在陈忠实的西安石油大学工作室做的检查,请的是第四军医大学口腔科的权威专家看的。专家看了,做了活检。结果不好。开始他家人都瞒着他,让他治疗,陈忠实不配合。最后没有办法,告诉了他实情,说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必须配合医生的治疗,陈忠实才勉强接受,接下来就是各种治疗。听杨毅说,是王仲生先生的夫人找的四医大的医生。他夫人李老师给我解说,现在不能手术了,一是部位在舌根部,不能做,二是也错过了最佳的手术时机,只能保守治疗。这个治疗方案也请教了上海的专家,上海的专家也说这是目前最佳的方案。四医大口腔科是全国最好的口腔科之一,就在这里治疗,各方面都很方便。
陈忠实的家离四医大只有一站路的距离,医院治疗,晚上回家。治疗期间,为了安静养病,不让人看。我也就没有去看,但和杨毅经常联系,随时了解陈忠实的病情。据说,用过中医,用药很猛,不行。再用西医,放疗,化疗。其他部位也做了检查,腹部右边做了一个皮上小手术,割去一个小疙瘩。肺部说也有一个阴影,不知性质如何,医生说暂时不管。
3、记忆力急剧下降
这一年的6月28日,白鹿书院成立十周年,请了外地和本省一些专家,在白鹿书院开了一个庆贺会和黄土派文学研讨会。与会全体代表商定,选一个代表去看陈忠实。我在所有与会人员的签名簿上写了一句:“祝陈忠实先生早日康复!”29日上午,山西来的作家葛水平代表会议全体人员去看陈忠实。下午,葛水平看望回来,我和李建军到她房间看她,葛水平说她见了陈忠实,陈忠实已经不认识她了。葛水平报了名字,陈忠实才想起来。陈忠实说的话都写在一张纸上,葛水平拿出来让我们看。上面写着——
“记忆失去太多了。许多多年的熟人朋友,见面竟认不出是谁。你回吧。谢谢你和大家关心,代我向他们感谢。”
字迹清晰,也有力,像他以前的字。
我和李建军看了,都无语,伤心地哭起来。
4、精神转好惦记友人
9月22日晚,杨毅打来电话,说陈忠实有新书给我。杨毅还高兴地说,陈忠实刚吃过泡馍,他对医生说,想吃泡馍,医生说,这个好,说明味觉有所恢复了。谈到陈忠实的病情,杨毅说,医生说百分之七十的癌细胞都杀死了,陈忠实看来精神也好多了,过去走路没有劲,现在有劲了,现在有时还去石油学院工作室。过了一会,陈忠实给我打来电话,说他化疗,一是影响记忆,许多字都记不起来了,二是没有了味觉。我说想去看他,他说过一星期,他请我吃泡馍。接下来说事,他为一个年轻人的某一件事说情,他说我主持此事,不好给别人开口,让我不要管,他会给其他人打电话说情。我听了感动,这个时候了,他还费心办这事。
10月9日晚上,陈忠实给我打电话,说次日晚上请我吃泡馍,在东门外老孙家,他让杨毅订包间,让我看着再请几个朋友。我请了仵埂、方英文、朱鸿、刘炜评、王新建、张艳茜、严琳。10日下午,我在西安财经学院参加一个关于柳青精神的研讨会,我发完言不久就溜会,由于是从长安区往市区走,遇上晚高峰,堵车厉害,我开车赶到东门外的老孙家,陈忠实已到多时。主位空着,陈忠实坐在主位右侧。我进去,大家都说那个位子是我的,我说这怎么敢。我请陈忠实坐,陈忠实让我坐,说:“你坐到这儿,你给咱主事么。”我就坐了。数月未见,陈忠实更瘦了,也显得疲惫,但显得高兴。人到齐后,我举杯说:“大家都想陈老师了,陈老师也想大家了,今天在一起吃个饭,高兴高兴!”大家欢声笑语,陈忠实坐在我的旁边,基本上不说话,只听大家说。大家知道他说话还不是太方便,就不专门和他对话,只是闲说一些高兴的事和外面的事,他虽然显得沉默,但是静静地听着,气氛融洽。这天早上杨毅专门给我打电话,说晚上吃饭让大家不要抢着买单,陈忠实说他请,就让他掏钱,有次有人硬抢着买,结果惹得他很不高兴。我知道陈忠实的脾气,杨毅一说,我请朋友时就提前嘱咐不要抢着买单,让陈忠实买。吃饭快结束时,陈忠实让服务员买单,大家都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他买单,没有人抢也没有人说客气话。
5、患病后第一次公开亮相
治疗告一段落后,陈忠实虽然不出门,但经常去工作室,能看书,写字,包括写毛笔字。有一个上海的作家,要出书,想请陈忠实题书名,辗转托人找到西安思源学院董事长、白鹿书院理事长周延波,周延波又当面给我说了,我请陈忠实给题了书名。陈忠实很认真,写了两幅,一个横版,一个竖版,让根据需要挑着用。陈忠实还接受了一家报社记者的采访,说他一边养病,一边读书,获最新一届茅盾文学奖的几位作家王蒙、格非、李佩甫、苏童的作品他都读了,有时间还想读金宇澄那部《繁花》。
11月22日上午,西安工业大学举行陈忠实当代文学研究中心成立十周年暨陈忠实文学创作研讨会。其时我随陕西省作家协会组织的采风团在南方采风,未能与会。听说陈忠实参加了开幕式,虽然时间不长,但这是他患病以来第一次公开亮相,朋友们对他的好转都感到高兴。
也差不多是在这时候,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了《陈忠实传》。我还没有顾上把书送给他,就有热心人买了送他了。据杨毅说,陈忠实说有不少熟人和朋友向他要《陈忠实传》,陈忠实就自己买了一些书送人。
年2月16日,春节过后,正月十五前,我在海南度假,下午正在酒店前边的海滩上散步,陈忠实打来电话,说了两件事。他先谈了他读《陈忠实传》的感受。他说:“你写的那个我的传,早就看完了。原想春节当面和你谈读后的看法,因为一直在治疗中,没有找到合适的时间,今天电话中简单谈几点看法:一、写得很客观。二、资料很丰富,也都真实。有些资料是我写到过的,提到过的,也有很多资料是你从各处找来的,搜集来的,有些资料我也是头一回见,不容易,很感动。三、分析冷静,也切中我的创作实际。四、没有胡吹,我很赞赏。”第二事是让我把他给《当代》杂志最新一期所发表的文学作品用毛笔题写的作品名字,以电子版方式发给《当代》杂志的孔令燕。我在海南,就打电话让我女儿把题字拍照后发了过去。
6、病情向不好的方向发展
3月23日,我和周延波去四医大看陈忠实,陈忠实二女儿勉力在陪护病人。陈忠实一直躺在病床上,打着营养针,虚弱得厉害。我们不便多打扰,坐了有十分钟左右就告辞了。陈忠实那天也说一两句话,还能听清说的是什么。
4月11日,陈忠实给我打电话,说一个事,他的话我已经一个字都听不明白了,只能猜。过了一会儿,他让黎力(陈忠实的大女儿)打电话给我,才把事情说明白了。是中国艺术研究院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所要编一本纪念陈涌的文集,向陈忠实要有关陈涌的稿子,陈嘱我找他那篇写陈涌的《释疑者》一文。我第二天就办好了。
4月25日晚上六点多,杨毅来电话,说他感觉陈忠实(忠实)的病情可能向不好的方面发展了。他说:近日他给陈忠实送报纸和信件,发现陈忠实躺在床上起不来了。有一天看见陈忠实从床上起来,非常艰难,让人看着难过。说不成话,每次说事都用笔写。嘴疼,吃不成饭,饭前要吃药,估计是止痛药,听王翠英(陈忠实夫人)说是杜冷丁,吃药以后才能吃一点饭。营养跟不上,一直在四医大打营养针,有一个月了吧,刚出院,在家躺了三天,虚弱得不行,又去打营养针。瘦得厉害,看那手只是皮包骨。王翠英嫂子说他现在只有82斤,原来是多斤。海力(陈忠实的儿子)和有关方面联系,买了些从美国进口的治病针药,是从香港带过来的,海力亲自从深圳取回,十五天打一针,现在已经打了一针,还有两针,看看情况如何。
7、最后一面
4月27日早上,我去西安石油大学参加一个研讨会。我去得早,被请至贵宾室先喝茶,西安工业大学的冯西哲过来说:“陈老师病情很不好,昨天晚上吐血,吐了一地,能有一盘。”他说他当时在场,用手比划了一下,感觉是不小的一盘。“叫送到四医大急救。看来情况很不妙,不知能不能撑一个星期。”我吃了一惊。中午,会议刚结束,杨毅又打来电话,说了同样的情况,还说陈忠实今天早上又吐血了。医院,亲戚能来的都来见一面。上午十一点,陈彦(中共陕西省委宣传部主管文艺的副部长)、黄道峻(省作协党组书记、常务副主席)医院看望。杨毅说陈忠实让他交给我两套人民文学出版社新出的十卷本《陈忠实文集》。
中午过后,我准备去探望陈忠实。我先到作协,找到杨毅,他把书给我,一套是陈忠实送我的,一套是给白鹿书院陈忠实文学馆的,都写有赠送对象和他的签名,落的日期是“,4,25”。杨毅说,娄勤俭(中共陕西省委书记、陕西省人大主任)、胡和平(陕西省省长)下午四点要去看陈忠实。我一看时间,三点半,想着赶他们之前先去看一下。我把车停到离四医大不远的一条街上,给陈忠实大女儿陈黎力打电话,问她爸现在哪里,黎力说在四医大,她也在那里陪护,我说我想去看一下,她给我说了楼号和病床号。
到了病房,我看到陈忠实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光脚伸在床被外,两只胳膊也光着伸在床被外,输着液,嘴上戴着氧气罩,虽然吸着氧气,但呼吸还是很急促。我握着他骨瘦如柴的手,心里难过,不知说什么好。他向我说话,但我听不明白他说什么,他招招手让我坐到近前,一招手,他女儿黎力把笔和一个本子拿到跟前,我知道他说不成要给我写。我说,我早上从西哲那里听说了情况,中午又听杨毅讲了,他就不写了。他女儿翻译:你已经知道了情况,就不写了。陈忠实看着我,说:“病没办法。”这句话虽然表达的非常含糊,但我听明白了。
我对陈忠实说:“调理调理,会好一些。”陈忠实大口大口吸着氧气,看着我,说着一些什么话,但我听不明白。我问站在床边的黎力,陈老师这两天的休息情况如何,黎力说休息很不好。陈忠实还在向我说着什么,好像是说“你回吧”,我站起来嘱他多保重,握了握手退出。在病房外,和黎力又说了一会儿话。听到里边有动静,说是陈忠实要穿上衬衣,黎力赶紧进去了。估计省上领导很快就到,我对门外站着的海力安慰了几句,就先告辞了。
8、噩耗传来
4月28日一早,黎力打来电话,说她爸看来情况不好,要我找一张她爸的照片,最好是四五十岁时候的,正面的,彩色的,做成遗像,今天就送她。我找来找去,照片虽多,但合乎要求的,还是作家王蓬当年在陕北红碱淖给陈忠实照的那张合适。原照是横版的,我在电脑上裁剪了两边,变成竖版,安排白鹿书院工作人员今天做好,送给黎力。
4月29日早上七点多,陕西省作家协会党组书记、常务副主席黄道峻给我打电话,说老陈情况不好,前天省委书记、省长去看,昨天中国作协党组书记、常务副主席钱小芊去看,老陈昨天晚上被抢救一次,早上又在抢救,他要去看,要我赶紧代表组织写一个评价老陈的文字,办公室起草生平简介,两个揉在一起作为老陈后事用。我说我有一个关于陈忠实的很翔实的介绍,一并给你。放下电话,没过几分钟,黄书记又打来电话,说杨毅哭着给他打来电话,老陈已经不在了,没有抢救过来。我惊呼了一声……
看了一下表,此时是八点零二分;陈忠实去世的时间,是七点四十五分。怀念之二贾平凹:怀念陈忠实面对着陈忠实的离去,作为同辈人,作为几十年的文友,到了这个年纪和这一时刻,我真切的感受到什么叫黯然神伤,什么叫无声哭泣。
他是关中的正大人物,文坛的扛鼎角色,在思念着他作为一个作家的丰功伟绩,我就想到一句词:水流原在海,月落不离天。
正如有哲人说过,在这个宇宙里,生命是不息的,当每一个人的一世进入其中,它就活在了整体,活在了无限,而不仅仅是一个家庭,一份工作,一份情思里。当任何一个人的去世,如果说是这个整体的一部分失去,是我们的一部分失去,但那仅仅是带走了一部分病毒、疼痛和恐惧,生命依然不息。
更何况陈忠实有他的《白鹿原》。
他依然在世间。怀念之三那个背着黑色皮包的老人走了
那个背着黑色皮包的老人走了
--------追忆陈忠实老师
红孩
西安的古老建筑很多,出名的也多。生长在西安和到过西安的人经常挂在嘴边的是兵马俑、钟楼和大雁塔。当然,还有碑林、华清池、楼观台等。说来惭愧,对于当了十几年西安女婿的我,这些年并没为西安写下更多的文字。印象中,写过周至的财神庙,也写过城郊的寒窑,再有就是写过华清池的实景剧《长恨歌》。
陕西是中华文化的发祥地之一,历代都有传奇人物出现。在现当代作家中,有相当多的作家是从延安走向全国的。建国初期,陕西有几个在全国赫赫有名的作家,柳青、杜鹏程、王汶石、李若冰。新时期以来,陕西又出现了几个在全国举足轻重的代表作家,路遥、陈忠实、贾平凹。前些年,文坛曾有人把某个地域作家群落称为”三驾马车””三棵树””八骏”等,陕西没赶这个时髦,他们这些作家像自耕农一样,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深深地挖井,不断的结出丰硕的果实。
新时期以来,中国文学的发展很迅猛,有重要影响的作品很多,就长篇小说而言,恐怕没有比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和陈忠实的《白鹿原》影响更大的了。或许是近水楼台先得月,陕西作家不比大都市里的先锋们玩技巧玩主义,而是自觉的向柳青学习,走现实主义创作道路。陕西的文化厚重,黄土高坡有无尽的文学资源,一位上海作家曾说,陕西的作家题材厚重,随便抓一把黄土,就能把上海一百来年的历史给淹没了。话是这么说,陕西作家可一直不这么看,他们来到大城市,常慌张、惶恐,不知所措,以至连普通话怎说不利索。贾平凹曾不无自嘲的说,普通话是普通人说的话,咱不是普通人,所以咱不讲普通话。
路遥成名早,先是小说《人生》,接着就是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高加林和巧珍几乎成了一代人的缩影。至于《平凡的世界》,在电台播出时,可以用万人空巷来形容。他一九九三年去世,那一年我刚从农场调到城里,没有机缘见到他。不过我从陕西籍的作家朋友王巨才、阎纲、周明、白描、李炳银、张艳茜等人的口中,经常听到有关路遥的故事。去年,电视连续剧《平凡的世界》热播,我和编剧葛水平专门去了趟西安做了专题报告。
我对贾平凹的认识始于他的小说商州纪事系列《小月前本》、《鸡窝洼人家》和《腊月-正月》,后来就是争议巨大的《废都》。我跟贾平凹真正的相识是二OO一年,那次是出席第六届作代会,在京丰宾馆,我参加了陕西代表团的小组讨论。那天,不仅见到贾平凹,还有陈忠实。他们都说一口不甚清晰的陕西话,让我听得头大。二00六年,我在西安出席一个散文基地挂牌活动,我在致辞中提到了”从我到我们”的散文理论,引起了贾平凹的赞许。在来年的《小说选刊》上,他用”小说从我到我们”给一个业余作者写了一封信,我看到后,感觉很有成就感。再以后,我就与贾平凹保持着断断续续的关系,他有一些活动也,常邀我回西安助兴。
陈忠实是一个现实主义作家,还是一个平民作家。我与他相识有十多年了,而真正走近他是在二00八年的六月二十九日。那天,我和王蒙先生应陕西省旅游局的邀请,到西安华清池观看新出品的实景剧《长恨歌》。中午饭后,我和王蒙先生在聊天中,问他到西安想见哪个朋友。王蒙先生说,熟人很多,就见忠实一个人吧。于是,省文联的和谷打电话给忠实老师。忠实老师听说王蒙先生到西安了,很兴奋,说晚上一定来看望,请我们吃臊子面。这天天气很热,下午四点多钟站在外面依然会出汗。大约四点半,忠实老师坐着一辆出租车来了,他走下车来,高高大大的,穿着黑灰色衬衫,背着黑色的皮包,头发往后背着,眼睛炯炯有神,我陪他去到王蒙先生休息的房间。
在房间里,忠实老师与王蒙先生老朋友相见,异常高兴,互相通报着各自的情况。聊到兴处,两人哈哈大笑。王蒙先生并不忌讳忠实老师抽雪茄烟,说你想抽就抽吧。我看着忠实老师抽雪茄烟很享受的样子,不失时机的给他和王蒙先生照了几张照片。快六点时,我们几个人一起走出房间,到宾馆外的草坪散步,忠实老师还是手里紧捏着那圆咕隆咚黑色的雪茄烟。我对忠实老师说,您一直抽这种烟吗?他说,这种烟有劲儿,抽别的烟不过瘾。看着忠实老师铜钱铁壁的身躯,我当时心想,为写出《白鹿原》,他不知道要抽多少根雪茄烟?
晚饭间,忠实老师一一与我们碰杯敬酒,以他那样的年龄、资历,他每次和我碰杯,都会站起身来,嘴里还叫着红孩老师,我感到受宠若惊,无地自容。因为我也姓陈,他比我父亲还大一岁呢。所以,我一个劲儿的说,您是我的长辈,您就叫我红孩。话是这么说,可过后他还是这样称呼。
由于忠实老师已经几次看过实景剧《长恨歌》,晚饭后他就回去了。这次,是旅游局安排车送他回家的。来的时候他为什么要打出租车呢?以他的正厅级,完全可以让作协机关给派车啊?我让和谷给我解释。和谷说,忠实老师为人特别好,从来不愿麻烦人,他要请客吃饭,谁要替他付账,他都会几天忐忑不安的。
陈忠实的为人厚朴,在文学界是出了名的。
这几年,陈忠实在我主编的《中国文化报》副刊上,陆续发表过几篇文章,也有朋友们写他的文章。我最为感动的是,他给年轻人写字作序,题写书名,很少有要钱的。除非你非要给。不像有的名人,把自己的名字看得很重,恨不得把每一个字都掉进钱眼里。
我最后一次见到忠实老师,二0一四年七月,我和周明、何西来等人到西安出席纪念教育家丁祖诒教授逝世三周年研讨会。晚间时分,在喜来登饭店我看到忠实老师一路走来,他依然背着他那个黑色的皮包,只是个头比先前要矮了许多。我向他问好,问他去看谁?他说去看何西来,听说西来得了癌症。我告诉他何老师身体状况还好。
我没想到,二O一四年十二月,何西来先生还是被病魔夺去了生命。我能想到,忠实老师和西来老师的友谊有多重!
二O一五年三月,我从西安朋友处得知,忠实老师得了舌癌,很是为他担心。在以后的日子,不论是西安来人,还是我到西安,我们都在
四月三十日,听到忠实老师去世的消息,我和周明等陕西的作家朋友都感到很震惊。以至在很长的时间,大家都回不过神来。而我的眼前,则不断的闪现着忠实老师背着黑色的皮包,手里捏着雪茄烟向你大步走来的样子!
由于是西安女婿,陕西的文友一直把我算入陕军的一员。也有人问我,你对陕西作家那么熟悉,你怎样看路遥、陈忠实、贾平凹?我说,我把路遥看作是兵马俑,陈忠实是钟楼,贾平凹是大雁塔。如今,路遥已经离开多年了,但他依然像兵马俑一样在人们心里矗立着!现在,陈忠实也走了,我感到西安的钟楼仿佛塌了。好在,《白鹿原》永远在,这个世界有了永远在的东西,就什么都可以忘记了。
年5月3日西坝河怀念之三甘肃文坛的追思
挽陈忠实
周奉真
天陨文星殷地忧,
浮云万里顿羁留。
灞陵桥下柳伤碧,
白鹿原头鹃泣愁。
岂独篇章传海外,
更修德行著神州。
先生此去何匆促,
敢赋悲声以泪酬。
(作者为甘肃省文化厅副厅长)哭忠实陆春潮西京坠旗纛,风云咽秦笛。白鹿山树偏,东原哭声齐。精神染葱郁,百卉泄残凄。巨著存故里,长虹贯东西。
在陇东讲学他播下文化的种子
上世纪80年代初,“陕甘一家”的概念非常深入人心。
当年的文学爱好者张存学就在陇东的一场讲座中,听了受邀而来的陕西作家陈忠实的一堂课。
如今,30多年过去了,昔日的文学爱好者已经是声名在外的作家了。张存学说,“我第一次见他是年,那时他已经是陕西最有实力的作家之一。当时,他是被请到陇东进行文学讲座的,我作为爱好者听了他的讲座。他对文学创作的虔诚态度我印象深刻。之后,我又在北京和天水见过他,也与他面谈过。他一生诚实劳作,虔诚对待文学,因此深入人心。”
甘肃庆阳,在上世纪80年代初,举行了好几场文学研习班的授课、培训,将一些热爱写作的人聚集起来,邀请甘肃省内知名的作家讲学还不够,还邀请距离不远的陕西作家来讲课。陈忠实就是受邀的陕西作家。他在一些人的心里头播下了关于文学的种子。
那时,高凯是《陇东报》的副刊编辑,这些研习班,他不仅作为媒体报道,更作为一个文学写作者参与其中。
到了上世纪90年代,陈忠实已经写出了《白鹿原》,不过在最初,这部小说却伴随着大量的争议。文学著作中的新女性田小娥、家族制度的赞歌……评论家们对于这部作品严肃批评,不过这些,都已随风成为往事了。
高凯记住的,是后来他们这些全国作家重走长征路的一个细节。
这些作家要过一座梵净山,有多个台阶。考虑到有些作家年事已高,就为他们各自配备了一个滑竿。但陈忠实坚决不让配,怎么劝都劝不住,他说,红军长征的时候都是走过去的,我又有什么特殊的呢?
与甘肃年轻评论家杨光祖的往来
杨光祖年写过一篇文章“陈忠实与宣纸本《白鹿原》”,在这文章中,他清晰地记录了跟陈忠实的一些过往:“记得第一次见陈忠实,还是年。那一年的8月,我与甘肃作协副主席阎强国去重庆参加西部文学论坛。会议结束的时候,正好‘中国著名作家三峡行’团队莅临。当时三峡行的团长是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陕西作家协会主席陈忠实。我俩去他的房间拜访,陈忠实笑着说,陕甘一家嘛。很憨厚的,没有客气的话。我当时就喜欢上了他。”
后来,陈忠实在某刊物上连载《寻找自己的句子——《白鹿原》创作手记》。杨光祖看了几篇,有点着急,就发了一个很狠的短信过去:“希望停止《白鹿原》创作手记的撰写,作家对自己的作品最好少说话,更不能如此大篇幅地陈述。《白鹿原》是一部厚重的长篇小说,最少50年内依然是人们的话题。作者说多了,堵塞了小说的可阐释空间,影响了作品的生命。这无疑是一次自杀。”
没多久,陈忠实发表了创作手记最后一章,有一段文字就是写这件事。“这本小册子的内容在《小说评论》连载的两年时间里,我也听到了不少好话,无疑给我增添了继续写下去的兴致和劲头,恕不列举,以免自吹之嫌。倒是一位年轻批评家的话值得记取,他给我的手机发来短信,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立即停止《白鹿原》创作手记的写作,作家说了评论家就没法儿说了。这个简短的短信,直捣我最软弱的神经,证实了我的担心和忌讳,就是作家不必解释自己的作品。我的忌讳,现在被这位‘忍无可忍’的年轻评论家的直言证实了。我自然相信他无恶意,因为我和他原本完全一致。只是后来我因为一些原因又写起了这组写作手记来。现在,事已至此,小册子预定要写的内容也只剩下最后一少部分,只能继续写下去,算是了结了一件小小的工程”。
温柔敦厚的中国乡土式人际往来
高凯说,“我这几年去西安,没少叨扰老人家,每次去他都坚持要请我们吃饭。”这是农耕文化时期敦厚的一种习惯:外面来了人,总不能冰锅冷灶地让客人坐干板凳。
杨光祖也说,每次打电话,陈忠实经常在电话里说,有空来西安,我请你去吃羊肉泡馍,“泡馍”两个字,中间稍微有点停顿,而且发音较重。
和陈忠实素有交往的湖南作家、画家彭见明4月29日下午忽然让女儿教他
在《陈公的烟和面》中,彭见明写道:“我第一次看见他从挎包里摸出一包烟来,是普通的白纸包装,上面印着有些歪斜的“三门峡”三个字,是土制的雪茄,十支一盒。看那包装,我估计那是个民间作坊式烟厂的产品……后来我打听到了,三门峡香烟三块五角钱一盒,比农民抽的烟还便宜。他爱的土雪茄,有如黄土高原一样的粗放狂野,他不是在抽烟,是在点燃文学的汹湧激情,我不后悔陪他吸土烟……忠实兄走得太早了些。要是他不那么迷恋土雪茄和辣子面,也许还要多写很多年。但是,没有雪茄烟同辣子面,如何有中国文坛的高高旗帜陈忠实?人生选择,真是两难。”怀念之四西安晚报的悼念在高山顶上──致祭陈忠实先生吴克敬
一部《白鹿原》,让陈忠实先生突兀地站在了高山顶上。
二十多年前,《白鹿原》的出版,是中国文学发展史上一件壮丽的大事。当时,我捧读了一遍《白鹿原》后,不能自禁地又连读了两遍,每一遍阅读的时候,还要忍不住把读过的部分,再翻过来重读,有几个晚上,到我极为不舍地合上书准备睡去时,却发现窗户上已透出亮白的曙色……我追忆我的阅读经历,没有哪一部作品,能如《白鹿原》一样吸引我,让我彻夜不眠,不读透不能释手。
也把文学创作放在心上的我,就这么不讲理由地敬仰上了《白鹿原》,同时更敬仰上了它的作者陈忠实。但我知道,这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这将是我热爱文学的心,要始终坚持的事。在《白鹿原》之前,我就兴冲冲地读到过陈忠实的《信任》《康家小院》《初夏》等不少中短篇小说。说实话,我不是个好读书的人,而且是我的时间也不允许我把能拿到手的书都读一遍,我是有选择的,选择我喜欢的作家,发现或是听说了他的作品,就一定要找来捧在手上读它一个透。陈忠实无疑是我喜欢的一个作家,所以我就特别喜欢阅读他。那么,我为什么喜欢他,并为什么喜欢阅读他?到我静下心来写这篇短文时,梳理了一下,好像有千万条理由,但要让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我又一条理由说不出来。这叫我气馁,好像是,世间能说明确的喜欢,就不是喜欢了。
我如此诠释我喜欢陈忠实和他的《白鹿原》,可能没多少人赞同,因为连我自己,就特别不能苟同。但我经历了一次文学活动,十几个来自不同省份不同领域的作家朋友,在贵州一个叫贞丰的县里采风,晚上在一起吃西瓜聊天,不知是谁扯起的话头,论说起了百年中国的文学,要大家说出各自心里最有分量的一部长篇小说,结果是,所有的人,都说了《白鹿原》的名字。下来又报第二部长篇小说,分歧就来了,不过还较集中,是四川籍作家阿来的《尘埃落定》。下来再报第三部长篇小说,各人报的名字各不相同,完全评不到一块儿。这个聊天式的评选,是不是我喜欢陈忠实和他的《白鹿原》的理由呢?我想一定是了。
然而,仅有这一条理由够吗?我知道是不够的,我们从他的身上,应该还能找到喜欢他、热爱他的一些理由,譬如他的质朴,他的真诚,他的执着,他的倔强等,这许多特质,在他人的身上也许都存在着,但我认为,都不及陈忠实来的彻底,来得通透。
回想我和他交往三十余年,酒是喝过一些的,但大多时候,都是会议上的酒,很少私人间的杯来盏去。有一件事我一直记着,一次作协会议,讨论一位作家的作品,我就坐在陈忠实的对面,他介绍起别人来,名字脱口而出,不打一点磕碰,轮到介绍我了,他挠着头记不起来,旁边的人提醒他,他噢了一声,再介绍时还是介绍错了我。这件事过后一天,他给我打了电话,问我有没有时间,他要请我吃一餐酒。我当时确实有事,就委婉地推辞了。可是,没过两天,他又给我打电话了,在电话里他说听人说了,说我攒了些老西凤,他喝酒只喝老西凤,不知我可舍得一瓶,让他饱一饱口福。这么在电话里一说,我便有事,也不能再推了。于是,我怀抱一瓶墨瓶的西凤酒,参加了先生的酒席。
去的路上,我猜可能还会有人作陪的,可我到了后,却只有先生一人,坐在一个圆桌的一边,笑笑地让我坐在了另一边。这也就是说,这一餐酒,没有别人,就只我们俩人。
我把抱来的墨瓶西凤酒交给服务生,要服务生打开的时候,先生从他的腿边拿起一瓶比墨瓶西风更老的老西凤,向我扬了扬,说咱们喝这瓶怎么样。我是好酒的,而且最好存得有些年份的老酒,所以我不能强调我带来的墨瓶西凤,应和着先生的意趣,来喝他带来的老西凤了。不过,至此我还不知先生何以请我吃这一顿酒。还好,三杯酒下肚,先生自己说出来了,说他设宴是为向我致歉的。他何歉之有?我恍惚起来,听他怎么说。他说了,在那么一个会议上,他叫不出我的名字,让我丢了面子,他是必须要给我当面道歉的。我是个什么人呢?值得先生如此记挂!值得先生如此抬举!我被感动了,自己呢,也敬先生,连着灌下喉咙六杯酒。
那个时候,我在西安日报主持工作,因了那一餐酒,报纸有对先生的需求,我便打电话给他,而他有求必应,赶着点儿,会把报纸需要的文章传过来。要知道,那都是些应景的文章,像他那样受人敬重的大作家,一般是不会写的,可他没有不高兴,没有不愉快,认认真真地都写了。特别是四年一度的世界杯足球赛,我们在报纸上给先生开了专栏,每天一篇文章,从开赛的头一天起,一直到落幕的那一天,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他不断头地写,而所有的写作,都基于他晚上观看足球比赛时的体会和感受,连续几届,俨然成为我们西安日报最为忠实的撰稿人。因为是他的观感,阅读者自然上心,为我们西安日报的市场表现,添了不少彩,加了不少分。
年的时候,我离开了西安日报社,专心于我的文学梦想,从此我与先生的交往多了起来,特别是近些年,隔上三两个月,不是我请先生出来坐,就是先生打电话请我到外边坐。这时候的先生,虽然还爱着他专爱的老西凤酒,但他还是坚决地戒掉了,我们坐在一起,我还喝我爱喝的老西凤,而他改喝了喜力啤酒,我们东拉西扯,文学是要说的,而生活则成了我们拉扯得最多的话题。不论谈文学,不论谈生活,我听得出来,先生对我写作是很在意的,他希望我能有所成就。我感激他对我的关心,到我们的聚谈结束时,我是要主动埋单的,但却不能,先生非得自己埋单不可,我如果坚持,先生还会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发起脾气来,没办法,我就只好妥协,依先生的脾性而为了。
我白吃了先生多少次酒饭,现在是说不清了。不过,我劝过他,让他少抽一点烟,可他哪里能够少抽,四棱棒棒的雪茄,抓在他的手上,像他须臾不能离手的钢笔,他放不下著书立说的笔,自然也放不下雪茄,此之两物,如他生命一般,是要与他共生死了。 29日,惊闻先生仙逝,特以此文为祭。 (来自《西安晚报》) 君子之风 高亚平 4月29日上午8时,我正在家中习字,突然接到了吴克敬兄的电话,他沉重地告诉我:陈忠实先生走了!我听了一呆,尽管我知道先生生病已有年余,且病情似乎不大好,已有了心理预期,但听到这个消息,我还是感到有些突然。我连忙追问这消息的来源,并希望着这是讹传,但克敬兄的一句话,彻底让我的心跌到了冰窟,他说,是你嫂子打电话告知我的。我立即知道,这消息是确凿无疑的了,因为吴夫人在省委组织部工作,她一定医院了。我的心立马乱了,一种无言的哀痛,如漫漶的水,瞬间浸透了我的心。 我和陈忠实先生的交往,可以追溯到上世纪90年代初,这种交往的缘起,完全得益于我的先生、文学评论家王仲生。王先生早年曾在灞桥区某中学执教过多年,陈先生其时恰在灞桥区文化馆工作,两个单位相距很近,俩人又有共同的爱好,他们的情谊就是在此时结下的。后来,王先生调到了西安师专,陈先生调到了省作协,俩人的家虽然相距较远,但心却愈走愈近,来往更密。我就是在王先生的家中,认识陈先生的。而后呢,便慢慢地熟络起来,有了交往。此后,王先生请陈先生聚会,或陈先生请王先生小聚,我也得以叨陪末座。席间,闻听先生们闲谈,尤其是他们在文学上的交流,让我获益多多。而陈忠实先生在我心目中的印象,也慢慢地固定下来,这就是质朴、谦和、耿直、温厚,有关中男人风,有长者风,当然,亦有君子风。 是年秋天吧,一次,新疆乌鲁木齐市文化局局长张自力自疆来西安,提出想拜见一下陈忠实先生,我打电话邀约先生,先生起初有些为难,但一听有远方客人至,最终还是爽快地答应了。那晚的聚会在未央区石化大道旁的蒙古大营,吃的是烤全羊,喝的是青稞酒。参加者除了陈先生、张自力和我外,还有王仲生夫妇、文汇读书报的编辑朱自奋。席间,蒙古族歌者边唱着酒歌边敬酒,他们讲究敬酒时歌不断酒不断。敬到陈先生时,仅一曲歌,就让先生干了三碗。那晚,先生的兴致颇高,酒兴也颇豪。谈话间,时有妙语迸出。记得小朱给他敬酒时,他还诙谐地和小朱开了一句玩笑:“你和朱自清先生是亲兄妹吧!”把一桌人都给惹笑了。那天事后我从王先生处得知,陈先生那晚有事,但为了照顾远方的客人,他把事情推掉了。我听了,心中既有几分歉然,又有几分感动。 年,我在西安晚报副刊部当编辑,记得是夏天吧,我向先生约稿,一周后,先生让人送来了《办公室的故事》一稿。我在编辑时方得知,陈先生当时正做着办公室的高桂滋公馆的东厢房,西安事变期间,张学良、杨虎城二将军曾于此将蒋介石先生软禁过五六天。陈先生就是据此段史实,又结合自己的一些经历,写成此文的。此文写得极好,但在编辑过程中,我发现有一处文字,似乎不大适合见报。我作难了半天,还是决定打电话和先生沟通,并谈了我的观点和担心。先生听了,表示首肯。一位声誉满天下的大作家,能虚心接受一位小编辑的意见,让我委实没有想到。这从一个侧面,也说明了先生的谦逊。 年春天,太白文艺出版社准备出版我的散文集《谁识无弦琴》,我想请陈忠实先生为我的新书写篇序。此前,我从熟人处得知,先生已有言在先,此后不再为人作序。因先生之前为人作序时,曾批评过某人的文章,某人不悦,颇有微词,先生得知,颇为不快。但在一次聚会时,我还是把此事说了。没想到,先生竟然痛快答应,这让我十分高兴。于是,把书稿送给先生,半个月后,三千字的序言写竟,陈先生电话告知我,并让司机把手写序言复印件送到报社。我拿到序言的那一刻,很为先生奖掖后学的古君子之风,而感动了一番。 人生亦有涯。当年弘一法师谢世后,丰子恺先生在悼念其师时,曾说过这样的话:“我敬爱的弘一法师,我希望他在这世间久住,但我确定弘一法师必有死的一日,因为他是‘人’。不过死的时日迟早不得而知。”人生世间,每个人终究都有化去的一天,这对亲朋来说,是一件可悲的事情,但也没有什么,这正如花之开谢,再自然不过。然而,只要这个逝者有精神产品存世,便可以谓之不朽了。陈忠实先生可以说是不朽的了。中国古人把逝去的人谓之归人,意思是回归自然的人。于此,我也恸别先生,愿先生往生极乐,回归自然。(来自《西安晚报》)陈忠实先生朱鸿 陈忠实先生有宝石一般的品质,群贤相集,众士相会,一旦论及先生,凡男女老少,总是交口称颂,完全由衷。 我从未看到谁指责过陈忠实,或表达过其菲薄的。先生也非圣者,脾气发作,难免怒形于色,不过他瑾瑜灭瑕,深具内在的温润。 年春夏之交,他至出版社向李佩芝交稿,是关于泰国的一组散文,我初见先生。他头发略分,朗朗笑着,露出了一个灞河汉子的白牙。不胖,然而脸上还是有肉的。一部厚重的可以立身安命的小说完成以后,先生脸上就只剩下皱纹满布的皮了。年3月23日下午3点56分我和他通电话,觉得先生的声音十分柔瓤,不禁临窗心酸。岁月不饶人,也不饶先生啊! 我和他没有机会共谋其事,同理其事,往来并非最多,不过淡然处之,也许还能导向最亲,因为心贴就是最亲了。年以来,先生约我吃饭数次,除了司机,就是我和他。总以为先生有什么事,然而直到放箸付款,离开餐桌,他也只是问了问我的情况,不言其他。他常常会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之中,沉默着,无意之中惆怅一声,终于无语。先生有他的特点,从不贬人,从不骂人,此贵于吾辈矣。我和他吃饭,每每是先生掏钱。我望着他提取了口袋里的一叠人民币,步出包间,过一会儿,又望着他步入包间,坐下来吸几口雪茄,说:“走。”我怎么不懂由我结账才是礼呢!然而经验告诉我,我掏钱他真会急的。从命吧,这也是尊敬。 先生一直善待我,我是有感动的。求字送客,我懂尊重其劳动,然而尚未探价,他便说:“你来,你来,来就行了。”敲门入室,略作招呼,先生遂递我一个书袋说:“这是一幅,你送客。”又递我一个书袋说:“这一幅,也给你,你不嫌就留下。”淡然笑着,使我如享熏风。刘茵编辑我的散文,需要一篇评论配发,我开口请先生之作,他说:“好!你什么时候要?”在约定之日,我登堂取其文章。他先给了我一份复印件,后又持一份自己的钢笔件说:“这也给你吧!”出乎意料的惊喜,仿佛天窗悠启,阳光旋照,一片明亮。先生鼓励我参加鲁迅文学奖评选,遗憾铁幕难破,我遂一耸二毛,扬声告别了。先生说:“情况我也知道一点。既然这样,不参加也罢。”此乃理解,也是安慰,若空谷幽兰,旷野素菊,足矣!我有感动,先生一直善待我。 我不能想起自己为陈忠实先生做过什么。只记得拂逆他,一而再,再而三,可恶至极。 年,我编辑了他的文集五部,行世在即,打算举办一个新闻发布会。出版社不愿意有花销,就把负担转嫁给先生了。幸而一家企业慷慨资助,问题得以解决。企业欲通过新闻发布会腾声三秦,这也很是正常,遂提出由其老板主持。先生约我见面,茶饮之间,悦然相告企业支持之事。获悉新闻发布会要由企业老板主持,我劈头盖脸地说:“这不行!版权是出版社的,必须由出版社领导主持。”先生一愣,又说:“我已经答应了。”我说:“陈老师,答应了也不行啊!可以给老板增加一些节目,主持必须交出版社领导主持。”先生骤然发火,怒冲冲宣示新闻发布会作罢。不料形势如此,我遂婉转校正。经过反复协商,新闻发布会归出版社领导主持,然而程序多有空间,以让企业老板亮相,事遂顺利且圆满。先生轻松愉快,竟向领导夸我厉害,可以重用。实际上我根本不满意领导,也不为出版社争什么。我只是遵循一个道理和规矩,而且坚持这一点。 还有一次,我邀三五朋友小聚,先生说:“某某几次要见我,干脆喊他也来,就算见了。”窃以为某某不纯,便没有允诺,也没有通知。那天晤飨,先生注意到某某不在,就问我:“某某没有来?”我恬然且怡然地看着他,没有正面回答。先生略有色作,说:“不就是加一双筷子的事么!”我不语,恭候他之平静。俄顷启宴举杯,先生遂开颜而乐。半年以后,某某便以其莽撞之举彻底得罪了先生。相信先生的明白,我也没有再解释什么。 我的认真,我的偏执的认真,不含糊的认真,不得体的认真,不领情的认真,不蹈孔门的认真,不会圆融的认真,一而再,再而三,顶撞着先生,一个兄长,一个前辈,一个文学事业辉煌的人,一个社会声望甚盛的人,一个道德律极高的人,一个尊严感颇强的人,一个性格坚硬的人,一个谨防冒犯的人。然而先生一次两次三次地理解了我,宽容了我,原谅了我。他对我没有丝毫的疏远,没有任何的讨厌,没有微茫的旁敲和侧击,反之,他待我越来越好,越来越信任,甚至越来越喜欢。这个春天,为什么我总是伤感?为什么我常常落泪?我想看一次先生,然而不便,不成! 记得年,文学院有意成立一个写作中心,委托我邀先生做主任,他欣然响应,然而拒绝报酬。我再见他,告知文学院领导的意思:主任怎么能白做呢!所以不确认报酬是多少并接受所付报酬,写作中心成立的程序便不能向前走了。先生转过脸,睁大眼睛,目光直视,声情并茂地说:“你看:我有工资,有版税,字也有一点润格,还在别的大学做一些事,这就够了。担任写作中心主任,我能做什么就会做什么,只是我不能再拿报酬了。我很清楚人与社会之间的利益关系:要合适,不能过。我不能过!”我知道了先生的所想。此肺腑之言,给了我难得的启示,文学院领导也啧啧赞之。 先生是一个久经儒家文化浸润和陶冶的人,其动心凝虑,举手投足,皆有仁义礼智信的约束。儒家文化在20世纪持续衰落,至21世纪,究竟几人还以君子的标准要求自己呢? 秦岭嶂峦,东西横贯。天街犹在,南北纵穿。一日照空,万木尽繁。先生之正,馨必飘远。(来自《西安晚报》)怀念之五我的文学之路年,我读初中二年级,在语文老师车老师的自选题目作文课上,写了平生第一篇小说《桃园风波》,时年15岁。之后的某天早晨上早操时,车老师到操场上来找我,示意我跟他走。 我心里忐忑不安,会不会哪儿出了错,被领去训斥?尚未走出操场,车老师的一只手搭在我的臂膀上,这个亲昵动作且不说让我受宠若惊到有些慌乱,倒是瞬间化解了犯错受训斥的顾虑。车老师不说话,领着我走进语文教研室。 刚刚踏进教研室,看见四五位老师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突然听到他们接连说出三个怪里怪气的人名,顿时爆发出哄堂大笑——我顿时被吓得蒙住了。引发他们哄笑的三个人名,是《桃园风波》里几个人物的绰号。 我那时刚刚读过赵树理的几部小说,他的小说里的人物都有一个别致的绰号。正热衷到崇拜赵树理的我,很自然地也为自己小说里的人物起了绰号。能引发几位老师的开怀大笑,可见那几个绰号还有点意思吧——这是我事后的估计,当时却愣着站在教研室里动也不敢动了。车老师随即把我叫到他的办公桌前。 车老师告诉我,西安市要搞一次中学生作文比赛,要求每个学校推荐两篇作文,一篇记叙文,一篇议论文,本校语文教研室已选定《桃园风波》作为记叙文参赛。这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令人振奋的事,姑且不赘。 说完这话,当我准备离开之际,车老师又接着说,他想把《桃园风波》投寄给《延河》,我又是发蒙。车老师料知我对此举的无知,当即解释说,《延河》是省里办的文学刊物,发表小说、诗歌、散文等文学作品。 我听得似懂非懂。车老师又说,你的钢笔字不大行,我另用稿纸抄一份寄去。我当时尚不会说感谢之类的话,依旧站着。车老师用稍低的声音又对我说,要是能刊登,会有稿费的…… 我第一次听说写小说能挣钱,后来想到,车老师最后说的“会给稿费”,大约不是诱惑,而是出于怜悯。我到城里读中学的两年里,一日三餐吃的是开水泡馍,相伴的是咸菜,绝大多数时月里,用开水泡的是死硬死硬的苞谷面馍…… 如若车老师说的话能落实,我就可以吃上白馍了。尽管此事再无下文,我却记住了《延河》。 年春,读到初中最后一学期,我已转学到离家稍近的一所中学,从学校阅报亭的报纸上看到一条消息,柳青的长篇小说《创业史》即将在《延河》连载。 我此时已经知道陕西包括柳青在内的几位大作家,却没有读过他的作品。随之到学校附近的邮局探问是否有《延河》零售,得到肯定答复。我便把家里给的买咸菜的两毛钱存在口袋里,后来便买了那期《延河》。 第一次发表的是《稻地风波》中的《题叙》,一读便入迷了。之后每月盼到《延河》在邮局首发的日子,我便买回一本,迫不及待地在宿舍阅读起来。 我的崇拜不知不觉间从赵树理转移到柳青,且不说这两位作家作品的各自优长,单是《稻地风波》对关中生活语言艺术升华的魅力,就令我倾倒入迷了。 我也是从《延河》的版权页上得知,这是陕西作家协会所办的文学刊物,编辑部在西安建国路。随之在《延河》上读到杜鹏程、王汶石的小说。我对柳、杜、王等令我崇拜的大作家坐镇的陕西作家协会,也有了神秘亦神圣的文学圣地的感知。 再次和陕西作家协会发生关系,已经是年初了。文友徐剑铭给我写信,告知一条重大新闻,“文革”中被砸烂的省作家协会开始恢复工作,改称为“文艺创作研究室”,坐镇的仍然是获得“解放”的柳、杜、王等老作家和老编辑。 要出版的文学刊物《陕西文艺》实则是《延河》的代称——《延河》作为“封资修”的标本不许再用。刚刚开过一个以工农兵业余作者为主体的会议,编辑们向与会作者约稿,徐剑铭在应诺写稿之后,向主持人推荐了我,随后又把我的散文《水库情深》送给《陕西文艺》的编辑。 我很感动徐剑铭的推荐。不久就接到署名路萌的来信,内附《水库情深》用红色钢笔修改多处的稿子。此稿发表在《陕西文艺》试刊的第一期。手里捧着印有我的习作和名字的《陕西文艺》,兴奋之情无以言表…… 想来颇有趣,两次投稿,均非我本人为之,一次是我的语文教师车老师,一次是文友徐剑铭,真可谓是良师益友。 第一次走进作家协会的大门,约略是年的春末。我借在郊区党校参加一个学习班的时间,写成一篇万余字的短篇小说《接班以后》,投寄给《陕西文艺》,不久便接到电话,对《接班以后》基本肯定,还有一些需要修改的意见。 我便利用到城里开会的机会,第一次踏进作家协会的大门——不过不是原本的陕西作家协会的大门,而是陕西戏剧家协会的大门;刚设置不久的陕西文艺创作研究室,被安排到陕西剧院里办公。 在我意识里没有差别,见到《陕西文艺》的编辑,就算进了陕西作协的门了。记得当时给我修改意见的是路萌,随之又见到了董得理,肯定地告诉我,将在第三期《陕西文艺》刊出……这是我生平发表的第一篇小说。 此后,已经记不得哪年哪月,我再到《陕西文艺》编辑部去说什么时,老董拿出刊有我《接班以后》的刊物。小说的第一节有不少修改的字迹,老董让我一处一处看过,最后才神秘地对我说,这是柳青改的。 说他和编辑部的人去看望病中的柳青,带去了新出的《陕西文艺》。随之又得到柳青修改的文本,我在那一刻有点迷茫,这是意料不及的惊喜所发生的反应,须知我自初中三年级读《创业史》起直到那个时候,在我心里如大山一样崇拜着柳青,却没有单独拜见的机缘。 看着柳青对《接班以后》第一节的多处修改字迹,那种崇敬的心理又注入一种亲近的情感。心在江湖xinzaijianghu主编在北京线咨询治疗白癜风医院白癜风应该怎样治疗欢迎转载,转载请注明原文网址:http://www.gansushengzx.com/gslt/1163.html |